【心情小语】大洋彼岸的守望（短篇纪实）

访云听风

《大洋彼岸的守望》（短篇纪实）
                                   （作者    访云听风）


   
【图为马达加斯加北部港口城市马任加码头面包树，已有1600余年历史，十人不能合围】
   
      2010年，我受命在国家某机构和一家香港公司合作的业务点负责管理。由于合作出现危机，国家方面的代表和港方老板个人化的冲突导致业务中断，在马任加业务点的包括我在内的五名中国员工一度赋闲。
   
      马任加是马达加斯加国重要港口城市，位于南纬15°和东经46°之交的南半球热带地区。特殊的地理位置，使得这座港口城市天然避风。持续的高温常常使得每日憋闷在碉堡一样的水泥房里的我们汗流浃背，同事们个个叫苦连天。除了每天傍晚开车带他们出城在草原上上兜风，前来码头夜市上闲逛就是享受式的消遣了。
   
      港口夜市是这座城市最为繁华的地带。沿海边的一条沥青路上灯火通明，游人不绝。路边临海又用方砖铺着几米宽的人行道，放置着水泥制成的长条靠背连椅，一直沿海岸排满人行道近二公里。坐在连椅上面，印度洋的潮汐便在眼前起伏不休。海风对面吹来，带着在海边防浪堤上溅起的腥咸水雾直扑人面。绕海岸种植的椰子树，也在这海风的摇曳中释放着绰约的风情，和孤零零坐在连椅上东张西望寻找目标的黑妹们，共同添染着这座港口城市的夜色风情。


     我天生是那种闲不住的性格，没事也能找出点事儿来折腾。每天除了带上同事疯跑百十来公里去草原兜风，回来也往往要在码头的水泥长椅上躺到半夜以后。若独自开车去码头消遣，便在路边占个停车的位置，要么放倒了座椅听歌曲，要么一个人信马由缰地满海边溜达。只要有足够的定力——不要随便跟着打发不完的前来示爱的黑妹们乱走，一般是没有安全问题的。

【马任加码头临海公路转角处，夜间游人如蚁、络绎不绝直至天亮】
      走累的时候，我常常躺在车里，开大录音机的音量，放响中国歌曲，在或是靡靡或是激昂的旋律中酣酣睡去，往往一觉睡至斗转星移、不知东方之既白。
   
      当时手边缺乏歌曲磁带，仅有一两盘还是从同事的抽屉里偷来的，其中，那上面有两首我十分喜爱的歌曲——《甜蜜蜜》和《千年等一回》。
   
      那些马任加港口之夜里，临海的夜市一端，常常回荡着邓丽君小姐缠绵甜美的《甜蜜蜜》，继而又是高胜美小姐那激越悲切的《千年等一回》，或缠绵或悲切的旋律，在飘逸骀荡的印度洋的浩浩长风里回旋、激荡；尤其当《千年等一回》那低沉而悲壮的重低音鼓声震荡出砰砰轰轰的曲调直击人心，我的孤寂落寞的游子怀抱便充满了海风般的情味。说不出的苦涩、盐一般的滋味。
      纷纷芸芸的游人在这震撼人心的旋律中，禁不住要停一下脚步，窥视一下躺在车里半睡半醒的老外自不必说，但很少有把脑袋钻进车窗里细细倾听的怪事——礼貌问题，岂能乱来？
   
      但很少归很少，还是让我遇到了一位。
   
      ——就在一次我正在《千年等一回》的激昂旋律中心潮激荡之际，忽见车窗里伸进一颗美女的头颅。一头顺滑的长发略显散乱，有几绺挡住了她的面孔，猛然看上去不辨妍媸，我不耐烦的挥手让她走开。她却开口向我问候了一句字正腔圆的中国话：“你好，歇伏（法语，对长官的简称）。
   
      我立即打开车顶灯，观察一下这位令我感到意外的异国女子。
   
      她随手梳拢了一下散乱的长发，露出一张白皙而美艳的酷似印度女人的脸，鼻翼上面还带着一颗碧绿的宝石鼻环。
   
      我试着用中国话询问她的名字，殊不知她能听得懂的中国话却极其有限。还没等我弄清她的国籍，她便急不可待的问我几个问题：
   
     “你是上海的吗？你认识梁**吗？他说好回国三个月就回来，现在我已经等了十二年，他的孩子都大了，想要见她的爸爸……”说着回头喊了声“彩彩”，便看见一个模样和她有些相像的十来岁的小姑娘怯怯的露出头来。从车窗里伸进来她的一只小手，来和我握手。
   
      这是个美丽得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混血小女孩，一双灵动传神的大眼睛在弯弯翘翘的长睫毛下活泛灵动，扑闪出天真明澈的光，大胆而专注地注视着我的眼睛，想要从我的脸上看出什么奇异一般。
   
      女人向我介绍说：“这是你们中国混血儿，他爸爸走后一个月就生下来了，名字是他爸爸给取的，叫梁彩彩，十二岁了。漂亮吗？像你们中国女孩吗？”一边用手直了直自己的鼻子，自我介绍说：“我，叫梅丽，第二代印度混血儿……”
   
      我细细端详了一下挤在妈妈身边的彩彩的一张小脸，除了具有中国女孩的甜美，也具有印度女性眼窝深陷、貌似狡黠的韵味，还多着一些与小小年纪不甚相宜的庄重矜持，从车窗露出的一张小脸始终神色平静，不失肃穆。
   
      我向梅丽问道：“她的爸爸是怎么回事儿？”
   
      梅丽垂下眼皮，神情黯淡了下来。低头想了一下，却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央求我说：“你能把歌声放大一点吗？我想听听你们中国的歌。我在这里听了好几天了，很好听的歌，那唱歌的女人一定都很漂亮，是吗？”
   
      我无语地拧大了音量，叫她们母女上车。
   
      这对母女十分高兴，忙不迭地爬上车来。那母亲就坐我旁边，小女孩则乖乖地坐在了后面。
   
      我心里忽然涌起一阵强烈的冲动，想尽一点自己的力量，接济一下这看似拮据的一对母女。因为我注意到，梅丽上车来的时候，脚上的一只拖鞋上面别着一枚闪亮的别针，想必是那只拖鞋早已穿断了畔带；另外，小女孩身上的衣服几乎可以形容为褴褛，虽然夜里看不分明，但仅凭我的感觉，那明显小了足足一两个号码的衣裙皱皱巴巴、透着破烂。
   
      我问这对母女，想不想让我开车带着她们玩玩？梅丽回头对女儿说了句我听不懂的语言，然后急切地冲我点头表示同意。
   
      我发动了汽车，带着这一对和自己的同胞已经有着血肉之缘的母女驶出马任加市，沿着虽平坦却弯曲的草原公路驶出近百公里，等这对母女在鼓荡不休的夜风中充分释放了欢笑，才掉转车头回来。而此时夜已阑珊，小彩彩已在后座沉沉睡去。
   
      我直接开车送了这对母女回家。临让她们下车的时候，我在自己身上摸索了半天，仅仅找出来几个零钱，只好一股脑塞进梅丽的手里，让她给小彩彩买件玩具，并告诉他我在马任加的住址，让她今后去找我。却不料她却说：“过去我去过你们的公司，那里面的中国人有好有坏。有一个摩西欧李（法语，李先生）要给钱和彩彩睡觉——这不是你们中国人的‘丰吧’（马语，礼仪，规矩），彩彩还小……”
   
      我闻之无语，只在方向盘上捶了一拳。告诉他说：“那些坏的都走了半年了，现在的人，都是新来的，不坏……”
   
      我说的也是实情。除了做业务的老刘是在马任加呆过三年的老人，其他几位有的是刚从国内来的，有的是从其他业务点上调来，而我本人也是从别的点上调来，刚到这里不过半年。
   
      当夜，梅丽答应了我的邀请，便抱了女儿下车，进了一间铁皮瓦搭成的棚子——那就是这对相依为命的母女的家。
   
      一个礼拜天的下午，我和闲得无聊的同事分工，出去抓鸽子、买海鲜，晚上邀请要好的几位华侨前来我公司会餐。客人到齐后，闲聊中我说起了这对落难的母女，并提议在座的十位同胞看在中国人后代的份上，伸手帮一把这对拮据困苦的母女。
   
      “那是个傻B。”
   
      面对我的倡议，一位在马任加经营了十几年生意的华商这样响应，他了解这对母女的底细，甚至和彩彩的父亲梁**同桌吃过饭。他这样介绍这对母女：
   
      “那姓梁的不是个东西，临走留下这么个野种，让人看了闹心。那娘们也是个地地道道的傻货——姓梁的不过就找了她几次，让她当了一辈子的真¬——姓梁的临走，扔给她一个破电话，这娘们一天到晚手里拿着。刚开始那小子可能还给她来过几次电话，后来就断了，她也打不通了；这娘们后来就跟疯了一样，干啥都没心干，只想着接电话；只要一听见电话铃响，马上就连跳带蹦……嗨，现在连电话都没了，还忘不了见了中国人就打听‘你认识姓梁的吗？’……看看这傻样……”
   
       虽然如此，我的倡议还是得到了应应付付的响应，每位华侨都忍痛捐出了自己一个月零用的钱，差不多凑了一万块。在一个阳光灿烂的早晨，我带上自己的一位同事，把这集中着谩骂和同情的一万块钱送到了这对母女的手上。当时，感激之下，梅丽抱着自己的女儿哭了，哭的无法抑制。
       大概两个月后，我被临时调去了设在马国首都塔那那利佛的公司总部。
离开马任加之前，我又去看望了一下那对母女。梅丽兴高采烈地对我说：她用我给他的那点钱，做起了从附近小岛往马任加市里贩卖干鱼的生意，已经见到了将近一千块钱的利润，现在供着女儿上学了，还打算今后让他去中国留学，向我打听去中国的飞机票是多少钱能够。
   
      我听得差一点流下泪来，忙承诺她们母女：“不多。等你们真要去中国的时候，我送你们娘俩来回的机票……”但我从那一年离开了马任加，从此再没有回去，直到现在。不知那对守望在印度洋彼岸的母女，今天怎么样了……
   
      从那以后，每当听到节奏鲜明的舞曲，我眼前禁不住浮现出伦巴舞那娉婷袅娜的舞姿，因为它使我联想起伦巴舞的滥觞——印度洋的那边，伸长了脖颈等待着丈夫回归的孤苦的妇女在擗踊腾跃，释放着生命的活力……
[ 本帖最后由 访云听风 于 2010-11-10 02:07 编辑 ]
        

kevin@qd

谢谢楼主的分享 很真实 很感人
        

beijinglady

生活,生活,
看不完,听不够.
谢谢讲故事的人.
        

醉舞花妖

LZ文笔流畅，开篇引人入胜。一篇回忆录留下了美好同时也留下了沧桑。爱情，自古便是跳跃的词汇，可终究是忧喜参半，对的时间遇到了对的人将给自己带来幸福，错的时间遇到错的人便是LZ所诉那对母女的悲剧。女人的青春没有几年可以去消耗，所以一定要对自己好一些，在这里同时祝福故事中的母女一切都好，有些人是永远都等不到的，只会蹉跎了青春，而有些中国男人，也确实是一个民族祸害，只求，不要在追求幸福的同时玩弄了无辜的女人和孩子。
千里明月一片心，相思仅为知心人。
世上若有忘情水，惟愿痛饮欲断魂。
LZ，你发的图片不显示，请更换。另外，段落我按照你之前的划分，只是多空了个格出来，这样视觉上看起来舒服一些。希望多带来文字，也祝福你一切都好。
[ 本帖最后由 醉舞花妖 于 2010-10-31 21:37 编辑 ]
        

小豺狼

唉~~~~~~~~杯具的
        

四月

天真都被玷污了.....唉....0
        

tangible511

自然，天真都是被这样糟蹋的。。
        

lingmei9836

杯具真是无处不在，责任二字去哪了？
        

monicawei

期待下文。开头很精彩。
        

小兜儿

鼻子酸……
        

访云听风

朋友的评价令我心酸
——毕竟我早已加入到经商这个令人厌恶的行当，需要的是唯利是图、机诈百出、哪怕是图财害命，只要能捣鼓个盆满钵满，就是好样的。最忌讳的，就是做一个讲品质、有良知的一根筋的所谓“好人”





        

访云听风

感谢朋友对拙作的赏识和费心编辑。您的评论确是洞见三昧，有幸得到您的数次力荐，荣幸之至！



        

helenzhao6899

LZ写的见闻 好感人啊